第11章 第11章
风在耳边低呼，孟以凝一直跑，沿着寂静的平坦车道，跑到力竭时，她的喘息带着哭腔，急促地弥漫在漆黑的夜色下。
“你不愿攀附权势，这么清高，还赖在这个家做什么？身上流着这个家的血做什么？不嫌脏？如果我是你，我早就嫌恶心，早就死了干净，这才是清高。”
“我看以凝到底还是像她那个没用的父亲，骨子里就是想趋炎附势，不劳而获，坐享其成。说是她自己拒绝了霍行深，其实是霍行深反悔不想娶她了，她又虚荣好面子，就来跟我们撒谎。”
孟大玺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重复，孟以凝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爆炸了，身体里所有的热气都聚集在脖子、脸庞、大脑……
任半山间的夜风再凉快，也吹不散她一头的炽热。
她要爆炸了。
天地间辽阔，却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她。
“妈妈……”
有记忆以来，除了朗诵文章，歌颂别人的母亲时念过这两个字以外，孟以凝第一次发自内心叫出来这个称呼，喑哑的哽咽显得这声呼唤稚气，又生疏。
“你为什么要生下我……”
母亲孟婕不顾家人强烈反对未婚先孕生下她，在她不到一岁的时候自杀身亡。原因无它，她要去追随自己所爱的男人，就是孟以凝的生父，他在孟以凝出生前便遭遇车祸死亡。
孟以凝从小听着杨纯数落孟婕，是一个昏头昏脑的女人，被一个穷男人蛊得团团转，为他生，为他死，在他死后还一心坚持要为他生下孩子，生下来了又不会自己带，小孩哭她也哭，两天一小哭三天一大闹，最后吞药自杀。
结果就惨了孟家，失去了一个大的赔钱货，还要当冤大头养一个小的赔钱货。
杨纯倒是没有撒谎诬蔑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必要。
年幼的孟以凝也曾问过姚爱珠，姚爱珠说：“可不就是那样。我反正是不知道你妈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要是我，我肯定要我的阿礼，我辛辛苦苦生出来的宝贝，哪里会比不过短命男人？”
羡慕——孟以凝只剩下羡慕，羡慕孟从扬，羡慕孟礼。
如今这份羡慕在心头愈演愈烈，狠狠撕扯她的心。
“为什么生下我，又不要我？”
孟以凝哭着跌坐在路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四下张望，她已经没有去路了，家也回不去，爷爷叫她去死。
裤袋里的手机响个不停，绝望之中，她再一次想起十二岁时的生日。
在走向摩天轮的时候，霍浅彻摸着她的头，语气淡淡地说：“以后别离家出走了。”
孟以凝不解地望着他。
“你还小，没有安全的地方去，离家出走只是在找死。万一被绑架，是生不如死。”
孟以凝的眸光微微闪烁，怕是有点怕的，但是——
“可是在家里也待不下去了，他们都不喜欢我，姐姐又去国外读书了。”
“你在家里有自己的房间？”
“有的。”
“有就行。以后再觉得待不下去，不要一头热离家出走，关起门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睡醒了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该怎么过怎么过，明白吗？”
“可以这样吗？”
“怎么不可以？脸皮厚一点，对你自己好。”
“哥哥，你是不是也经常觉得在家里待不下去，所以这么有心得？”
霍浅彻嗤笑一声，“你以为我像你这么没用？”
“！”
孟以凝惶然惊醒，定睛一看，自己已经不知道跑离家多远了，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山风低掠而过。
一不小心又、又离家出走了！
“哥哥……”孟以凝对周遭的漆黑感到发怵，眼泪也流不下来了，只有恐惧。
“我真的好没用……”
手机还在响，孟以凝连忙拿出来看，好多个电话，都是孟礼打给她的，还给她发信息，转账两万。
姐姐：快回我，你想去哪里我都开车带你去
姐姐：求你
姐姐：转账给你￥2000000
姐姐：不想回家就去酒店，开房告诉我
除了孟礼，还有宿舍里的两个小伙伴要和她视频，但她没接。
小月：凝凝啊，你回家了在干什么呀
小月：我和阿琼今晚要通宵，没有你好无聊啊
小月：凝凝你为什么不理我，是不是不爱我了？？？
阿琼：凝凝要陪她姐姐的，你赶紧写你的论文
小月：凝凝，我和姐姐一起掉进海里，你要先救谁？
阿琼：……
孟以凝看着屏幕上的字，顿时破涕为笑，却依然泪流满面，无法言语。
-
“不行，我一定要报警！”
孟礼再也忍不下去了，她的手机被孟飞来抢了，只好将目光落在客厅里的座机上。
“你敢！”孟大玺怒斥一声，大伤元气地咳了几下。
姚爱珠见老头像吊着一口气似的，连忙把孟礼拉到一边去，神色复杂低声说：“你就别管了。”
孟礼正在气头上，听母亲这么说，她干脆甩开她的手，指着她和孟飞来斥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这件事到底是你和他惹出来的！如果凝凝出事，你们所有人都是杀人凶手！”
“以凝……”孟从扬呆呆地看着门口。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孟以凝回来了。
虽然眼睛和鼻子都哭红了，但她脸上的泪水都擦干净了，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平静地看了他们一眼，眼里既没有怨，也没有恨。
“凝凝！”孟礼跑过去一把抱住她，双手抖得厉害。
“姐姐，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孟以凝闭上眼睛，在孟礼的怀抱里，她感受到温暖、宠爱，还有脸皮厚的好处。
霍浅彻说得对，脸皮厚一点，对自己好。
她厚着脸皮回来，家里明光烁亮，温度适宜，还能看他们傻眼的样子，怎么也好过在幽暗的路边自己一个人哭，而危险不知何时到来。
惊异过后，孟大玺恼怒问：“你还有脸回来？”
孟礼将孟以凝抱得更紧，在她耳边低声说：“别理他。”
孟以凝心里更加安宁，她回抱了一下孟礼，然后露出天真的笑意，理直气壮说：“爷爷，我没有地方去，就只能回来了。本来我是想打电话报警的，再通知媒体来采访，但仔细想想，警察肯定会批评教育你，你年纪都这么大了，要是还得被批评教育，还登报，你的自尊心受得了吗？要是你一气之下去世了，多不好啊，你的遗嘱还没立，大舅舅和二舅舅会为了财产反目成仇，以后就是真正的家门不幸了。”
她说完，孟礼愣了一下，扑哧笑了出声。
“你——”
孟大玺气得心绞痛，他的两个儿子也都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毕竟是第一次被老实的侄女反将一军。
孟以凝攥着拳头暗暗鼓励自己，说：“我累了，我要去休息了。”
她和孟礼两人拉着手上楼，头也不回。
一走进房间，孟以凝关上门，反锁，然后贴着门板大口呼吸，心有余悸。
“凝凝，知不知道你刚才吓死我了？”
孟礼陪她一起贴门站着，握住她的一只手，久久不舍得放开。
“对不起，姐姐，我以后不会再这样让你担心了。”孟以凝哽咽地说。
“应该是我跟你说对不起，是我牵连你……”
今晚孟礼悔恨得几乎想杀死自己，一开始就该是她的照片送去霍家，而不是由着孟飞来和姚爱珠把孟以凝拉下水，导致今晚这样的局面。
孟以凝连连摇头，“不怪姐姐……我要感谢姐姐，把机会让给我。”
“什么机会？”
“嫁进霍家的机会。”孟以凝吞咽一下，说，“我决定了，我还是和霍行深结婚的好。”
孟礼摸不着头脑，“你不是拒绝他了吗？”
孟以凝无措地咬咬唇，“应该是……还有反悔的余地，因为我也不是那么明确地拒绝他……”
孟礼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和霍行深说的，但她认为有必要提醒她——
“凝凝，霍行深不是一般人，你是不能和他玩文字游戏的。既然已经拒绝了，他也没有不满，那就不要再去招惹他了，知道吗？”
然而，孟以凝知道，霍行深有很大的不满。
“应该由你自作主张的家里人来说，不管是对我，还是对你。”
“不然你还想看我再被羞辱一次？”
想到男人晦暗不明的眼眸，孟以凝不由打了个冷颤。
她是不想招惹他，可是她怕他会找孟飞来和姚爱珠算账，如果他们夫妻倒霉，孟礼就会伤心。
孟礼对她太好了，她不能恩将仇报，害她的父母。
“姐姐，你放心，我有分寸。反正不管以后再怎么差，我想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孟以凝说着，委屈的泪水还是冒出来，“爷爷居然想要我去死。”
孟礼心疼地抱住她，“那老东西越老越昏头了。”
“姐姐，你人脉广，你能不能帮我找联系霍行深的方式？我一定要找他……”
孟礼下意识要找手机，忽然想起来手机被孟飞来抢了，还在他那里。
“你真要找他？”
孟以凝流着泪，点点头，说：“其实他很善良的。之前我踩他的脚，踩脏他的皮鞋，他都没和我计较。之后我摔倒了，没有人理我，只有他来扶我。”
孟礼极其疑惑地蹙起眉头，感觉她说的霍行深和她听过的一手遮天的霍行深压根不是一个人。
“霍行深的联系方式……我应该只能找到他的秘书的电话。”
“陆先生的也好，能联系陆先生就能联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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