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沈墨着实对班主任老梁有点犯怵，尽管自己和同学都再三向他保证过：二人清清白白，而且沈啟绝不会对（2）班人起任何‘花心思’。
按沈啟的话来说：“我坐在（2）班这群人里头，一拿起课本，头就开始发昏，就好像个晕车的人，在高温暴晒的天气里，一头扎进了没开空调的汽车里那样的心慌气短。”
逃都逃不及……
只可惜这类辩白在老梁面前起不到丝毫的效果，他自有他自己的一套管理标准。
梁柏从不认为自己身为尖子班班主任，对于青春期男女交往“关系过密”的严防死守、围追堵截有何不妥。
他见过太多青少年男女在这个时间段迷离恍惚，陷入沉浮。
初二这一年是关键过渡期，既脱离了初入中学时的青涩不适，又尚无需面临升中考的高压，浪荡其中，好不自在。
再者，大部分的学生，在这时期的关注点或多或少徘徊在内外身形上，一个个眸中流光波动，暗藏着多少羞涩小心思。
这些心照不宣的生理常识在生物课本中配套指引着，就算老师出于保守并不正面讲述，学生回到家里将自己关进房间、躲进被窝都不知道在震耳的心跳声中，翻看了多少遍。
梁柏兼任政治老师，从不搞生物课那隐晦教学的一套，提及青春期心理，一边让学生们大声诵读‘进入青春期后男女同学互相产生好感和爱慕心理，是非常正常的’，一边用狠戾如鹰的眼神左右巡视台下，明晃晃的写着‘但谁敢在我面前玩这套，你就可以去死了’。
心态稳得一批，丝毫不虚。
对待这位有着一套自我思维逻辑且喜欢找茬的老师，沈墨早早便放弃在他面前找认同感，而是选择尽可能地降低存在感，日常放学采用‘尾随战术’——等老梁骑着他那断了一边镜子的摩托车先走，沈墨看他真的远去了以后，再离校。
省得在半路被偶遇追及，从身后冷不丁地传来班主任老梁同志的问询说教。
关键是他还会颇为‘照顾’地将自己的破摩托车速降至与自行车无差，搞得沈墨骑也不是，轮也不是……
“你在等人？”
沈墨扶着自行车，暗搓搓地躲在校门左侧被杜鹃花爬满的围墙旁，刚刚蹲到老梁那破摩托车声远去，就被身后突然传来的问话吓得浑身一颤。
沈墨回头一看，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还好，算是熟人。
沈卉旎见沈墨不答，别别扭扭地又加了一句：“你是在等沈啟吗……他不是有女朋友了吗？你不要等他了。”
‘见了鬼了。’沈墨在心底发恨，‘怎么沈澄宇一走，谁都看我对沈啟情根深种。’
“我没在等人。”沈墨直接忽略了沈卉旎语气中暗含的打探，怕对方不信，又补了一句，“我在躲人……躲我班主任。”
“哈～”沈卉旎显然明白了沈墨先前的举动，主动释放善意地笑了一声，“还好你班老梁头的破摩托车声够响，他一骑全校人都听得到。”
沈墨也被逗笑了：“可不是嘛。”
“一起走？这么晚了，其他人早回了吧？”沈卉旎发出邀请后，不等沈墨答应便率先骑上车出了校门。
毕竟少儿时代早已远去，沈墨和她之间也不再有什么嫌隙，就当是老友相陪，何乐而不为呢？
沈墨骑着车跟上：“梁老师的摩托确实是够响的，不过他说自己不是没钱换好车，只是别的老师开好车，半路抛锚了敢把车扔了吗？他就敢！破摩托要敢来学校半路熄火，他下了车就把它给推潭里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沈卉旎被老梁的这套话术逗笑了，转过身对沈墨喊道，“沈墨！我们轮着车走？”
沈墨感觉得出来，沈卉旎应该是想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多聊聊天儿。
横竖也不着急回家，沈墨便答应了。
两人挨着路沿并排缓慢推行着……
“沈澄宇是转学了？沈啟也不和你同班了，他还谈恋爱了……”沈卉旎试探着从沈墨亲近的人问起，“你还习惯吧？”
沈墨想虽说她和自己小学同班多年，但产生的交集大多并无什么好回忆，从近况问起显然是最友善的示好了……
只不过在当事人听来格外扎心。
“沈啟又不是第一次谈恋爱。”沈墨看向身边的聊天鬼才，不想她再辛苦兜圈子迂回打探什么，当然，也有点回敬的小心思，说道，“我书照读，学照上，谁转学谁恋爱并不能改变什么。”
沈卉旎长大后性格柔和了不少，听到这话也不恼，讪笑一声点点头。
见她这样，沈墨又有点懊悔与不忍了，试探着靠近她耳畔轻声问道：“你……还喜欢沈啟啊？”
沈卉旎脸刷地就红了，杏眼微睁，显然是被沈墨的这番直白吓了一跳，小步跳着轻拍打沈墨，嗔怪道：“哎呀呀！你！你们这些爱读书的人怎么也知道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啊！”
说完用手掌快速贴了贴自己发烧般红润的脸颊，喃喃回避道：“我也不是说还喜欢沈啟啦……不是，没有‘还喜欢’，我没喜欢……人家都有女朋友了……”
沈卉旎后面越念越小声，垂着头，一步一步跟着滚滚车轮，踩在被耙齿分割出细线的粗糙公路上。
沈墨也不去质疑反驳她，浅笑着跟着车轮轨迹看向前方。微风拂过耳边碎发扬起，夕阳勾起碎发边边，染上一层温暖柔和的光。
沈墨突然想到，其实每天的光景别无二致，多少个相似时刻里，自己也是这样骑着车，追逐着前方的少年远去。
夕阳也曾这般抚过他的手腕和衣角，他只要回头，眼底便全是欣喜与温柔。
沈墨突然想找个人说出这份心情，虽然此时身边这位女生与自己并没任何深交……
也许吧，也许毫无情感牵绊的两人反而更容易说出口。
“卉旎。”沈墨拿手肘碰了碰身旁的人，神秘又郑重地宣布道，“我也有喜欢的人。”
沈卉旎眼中闪过震惊与慌乱，紧接着又是难以自抑的紧张与欣喜——被托付了青春期最难开口的重要秘密，这份坦诚与信任是何等的难得！
更何况是来自于一个谈“恋”色变的尖子班中的学霸！！！
沈卉旎连忙掐指作发誓状：“我一定不会告诉别人的！你放心！”
“哈哈哈哈～”沈墨被她这份笨拙又诚挚的许诺戳中了笑点，坏笑道，“你就算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呐。”
“哎？好像也是，你藏得真好。”沈卉旎可能也觉着这样挺傻的，放下了手无奈叹道：“唉～不像我，喜欢沈啟，除了他本人，别人好像都看得出来。”
沈墨在心底偷偷摇头：不，是连沈啟他本人也看得出来。
沈墨面上不显，抛出这个话头后便静静听她剖白。
两辆自行车缓缓推行，车链擦着车轴滚珠发出和缓的噪声。
沈卉旎坦言道：“我其实……以前不太喜欢你，可能是因为家里人，也可能是我们性格就不太对付吧，而且……沈啟好像总围着你转。”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沈墨面无表情戳破她，“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就是沈啟是围着沈澄宇转，然后……”
“哎呀！”沈卉旎也是被小时候的自己蠢到了，“我也是后面才想清楚的嘛！沈啟是围着沈澄宇转，沈澄宇是围着你转……”
沈墨又被她逗笑了。
“哎！等等！”沈卉旎仿佛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很是激动地小声问道，“沈澄宇不会是喜欢你吧！！！不然他干嘛从小就喜欢围着你转啊是不是？！”
沈墨乍一听沈澄宇和自己的关系，被‘喜欢’联系在一起，心里简直一悸。
等听清楚后，简直是大无语。
学着对方的口吻，恨铁不成钢地回问道：“按你这逻辑，你以前恨我干啥呀！去恨沈澄宇啊！沈啟从小可是围着他转呢！！！他是不是爱惨了沈澄宇？”
沈卉旎被沈墨难得的生动表情逗得笑出鹅叫，沈墨又被她的“鹅叫”逗得更是笑出了眼泪。
俩人在马路边难以自抑地对笑着，大有一笑泯恩仇的自在，干脆将车停了下来，坐在后座上等着缓过劲儿。
“说真的，不知道你喜欢（2）班的谁，反正你是学霸，喜欢的应该也不差。”沈卉旎没有探听具体是谁的意思，缓缓劝说道，“不过你和我是不一样的。”
“怎么说？”沈墨不解地问道。
这也不能怪沈墨不懂，毕竟将心有灵犀寄托在别人身上是一种不负责的行为。
沈卉旎没有正面回应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不一样，而是说起了自己的未来。
沈卉旎说：“我是读不下去了，也不爱读书。我爷爷也说，女孩嘛～学到这阶段，识字算账也够用了。只不过我爸妈对我还蛮好的，说再送我两年义务教育，起码混个初中文凭，出去赚钱也拿得出手些。”
沈墨静静听着，没有开口安慰她一句——苍白无力的同情在现实面前并无作用。
沈卉旎也只是刚刚好需要一个和自己无甚关联，既不八卦又不多事的倾听对象。
沈卉旎仿佛在自己开导自己，熟练的语句也不知道从小到大听过多少次，只不过这次终于用在了自己身上：“我爷爷说的也对，女孩子，反正过几年也是别家的人了，起码十多年的教养费总得回报一下父母吧～”
沈卉旎眼角酸涩，全然是对未来的迷茫，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洒脱的：“你别看我好像多放不下一样啊，我早就想开了，你瞧瞧我喜欢沈啟这么久，都抵不过人家开学第一天就撩上了，‘自作多情’在‘真正喜欢’的面前就是一文不值的笑话。不过还好我没谈啊，我以后去工作赚钱，没准就遇到更好的呢？你说是吧嘿嘿嘿～～～”
沈墨点点头：“你大概率是能遇到更好的。”
沈卉旎被沈墨用词的严谨逗笑了：“姐是‘肯定’能遇上更好的！不过……我不是唱衰啊，沈啟和他女朋友长不了，他俩吵了好几次了，听说她中午不让沈啟去网吧，还逼着沈啟陪她在班里做题。唉～单纯的做题。”
沈墨擅长抓重点，竖起耳朵：“什么意思？单纯的做题？不做题还是做什么？”
沈卉旎聊了这么许久也放开了，勾勾手指，骑上车示意沈墨跟上。
“要不说，你们（2）班的人真的被你们梁伯保护的太好了，也太单纯了，只知道搞学习，同一个年级发生的事都没听说吗？！”沈卉旎瞟了一眼沈墨清纯无辜的神情，“呃，也可能是你自己的原因，你向来就不八卦。”
沈墨立即狗腿：“不不不，你说你说。”
沈卉旎终于有比沈墨“懂得多”的领域了，斟酌着用词小声说道：“一男一女，放学后，教室里，门一锁，窗帘一拉，人一躺，腿一张，你说做什么？”
沈墨这回确确实实是从里到外给吓到了，头皮发麻。
沈卉旎倒是淡定，不像是第一次说起这个事儿，伸出食指示意道：“1班的，说是这么说的，不过我觉得也不一定是教室里，内宿班的人单独呆在学校的时间本来就长。只要豁得出去，哪里找不到地方？都不知道几次，反正被家里领走了。”
要不是听眼前的人说起，沈墨从不敢设想，这么离谱的事就发生在和自己相隔一个班的地方。
如果拥有上帝视角，回过头来留心观察，纵观全年级，便会发现早从这时期开始，许多女孩子的人生分水岭已经显现端倪。
“那，那是两个人都被家里领走了吗？”沈墨有点宕机，“这，这也太……早了吧？”
“发育的早懂得又多，敢想就敢做的愣头青糊涂虫，凑一对不正好？”沈卉旎没有丝毫同情，“我们这些学习不好的，要么早点出门打工赚钱，要么早点谋划好‘去处’。听说那女生还得意呢，说好歹也是知根知底的，总比远嫁来得好。人家乐意，外人有什么好说的。”
沈墨没再问下去，隐约也猜得到“这一对”的去处，这种情况，双边父母能谈拢的话，女生一般就直接‘嫁’过去，到了年龄再补票，男生估计还能继续读，甚至去学个技术，开个小店之类的……
当然，这已经是最完美的结局设想了。
沈墨突然有点理解了班主任老梁的“雷厉风行”和“草木皆兵”。
部分学习成绩好的女孩子，基本集中在（2）班，学校盯着‘重点率’培养，家里人也乐得个开明的好名声，会说着‘哪怕是女孩，只要学得好也会一样供的’，让她们继续读下去，谋个不错的“出路”。
是“出路”，而不再是“去处”。
对于能留在（2）班的女生，尤其是排名在前几位的，只要一门心思往前走，便是有大可能从这座重重围困的小山城走出去的。
就算是奔着这几年触眼可及的前程，梁柏也绝不允许她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带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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