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娘娘醒了！”
略显激动的声音在顾槿耳边炸开，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依稀听见什么“传太医来”、“快去请圣人”，还没反应过来，木槿如意暗纹秋香床帘便被人小心翼翼地拉起来，紧接着摘砚担忧的目光撞进顾槿眼里，叫她愣了一下。
“摘砚？”
再看一眼室内的陈设，简单却不失礼数，是她当年入主立政殿前的倚薇殿。
顾槿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若她记得没错，摘砚应当是死在了庆安十四年的初春。
整个立政殿的人，除了阿钺与娇娇身边伺候的人，在她死后的那年初春，尽数被圣人赐死。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她清楚地记得庆安十三年的阖宫夜宴上，季承安吵着要自己喂，十三岁的公主还像个孩子一样在阿娘膝下撒娇，顾槿脸上带着无奈的笑，试了一下鹿肉羹的温度。
那碗鹿肉羹要了她的性命。
她躺在季则平的怀里，口中吐出嫣红刺目的血，断断续续地叫季则平护着他们的孩子平安长大，叫他好生教养阿钺和娇娇。
圣人怀里抱着顾槿，眼泪从下巴滴到顾槿脸上，几乎是哭着答应了她。
那她也没有什么执念了，可以安安心心地在奈何桥等他，下辈子不做帝后，做一对交颈的鸳鸯，中间再也插不下别人。
临死之前，顾槿这样想。
可是庆安帝并没有做到他说的这一切。
顾槿没有入轮回，她仿佛被困在了这座华美的宫殿里，眼睁睁地看着庆安帝宠爱昭妃，立了姜家女儿做皇后，任由姜后苛待娇娇，甚至在朝堂上打压阿钺。
她阿耶多机敏的人，连上三道折子辞官，当年煊赫一时的顾家渐渐没落，庆安帝收回顾家的兵权，大肆启用旁人，乃至大梁百姓只知镇南侯，不知顾将军。
顾家的小辈里头，最讨人欢心的顾时欢远嫁突厥，因为暴露了突厥私下收购战马意图攻打大梁的事情被突厥王折辱至死。顾时宴凭着自己的本事升迁，不得重用，起义军北上之时却被庆安帝命令守城。
若不是他聪明，就变成了旁人的刀下亡魂。
她的阿钺娶了林相的庶女，那女孩儿脾性是好的，却不堪为太子妃，闹得东宫一度人仰马翻。手腕软和，压不住下头的人，又实在心思狭窄，将季佑堂护得太好，与阿钺有了许多龌龊。
她的娇娇在深宫中苦苦挣扎，被姜后磋磨，后来被庆安帝嫁到镇南侯府上。原是一段好姻缘，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陈朝珩偷偷养了外室，而圣人竟不许他们和离，生生让她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的女儿咳血而死。
她的一双儿女并母家在她死后被圣人彻底遗弃，那个曾经在东宫与她月下吟诗，握着她的手说季则平此生必不负阿槿的少年郎渐渐模糊，无上的权势迷惑了人的眼睛，于是他们渐行渐远。
于是他们渐行渐远。
“娘娘？”
摘砚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下一秒眼眶也跟着红了，“娘娘您别哭了，眼下您肚子还怀着龙嗣，还请您照顾好自个儿。”
顾槿恍然发现自己落下泪来。
染墨等几人也围了过来，嘴里说着叫她放宽心的话，顾槿一一看过几个婢女，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我没事，你们跟我说说宫里如今是什么情况。”
她须得振作起来，不管是为了两个孩子还是外头的顾家，都得振作起来好好打算。
上天既然给她重生的机会，顾槿定然要好好活下去，不能让两个孩子再没有阿娘护着。
顾槿默默握紧了拳头。
见娘娘脸色好看了不少，摘砚几人便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娘娘昏倒的时候摘砚姐姐请了许太医，太医说娘娘险些动了胎气，小厨房里扬笔姐姐正温着坐胎药。”
“老爷与几位大人眼下正跪在紫宸殿门口，听闻圣人依然没有打算收回成命，冯公公在那边盯着呢。”
“宫里太后娘娘气得不轻，说是摔了两个茶杯便气晕过去了，已经宣御医去请脉了。”
“潜邸因为这件事闹得人仰马翻，几位主子都议论纷纷，周侧妃进宫面圣，在紫宸殿对圣人不敬，被圣人……打入冷宫了。”
顾槿几乎是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腹部，她的十指颤抖，几乎要落下泪来。
娇娇、她的娇娇！还在娘的身上！
摘砚几个人从没见过娘娘这副模样，只当她是喜忧过度，一时之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几个人围在她床边，下意识开口劝解，“娘娘，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您也要保重，那起子贱人决计不能过娘娘去。”
“胡说什么呢。”摘砚皱了皱眉，下意识呵斥，想到顾槿还在旁边，又道，“娘娘万勿将此事放在心上，外头有老爷他们在，娘娘只管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顾槿微微闭眼，强力稳住心神，她深吸一口气，将手伸向摘砚，“去紫宸殿。”
摘砚连忙伸手扶住顾槿，脑内急速运转，想劝娘娘打消这个念头，恰好扬笔端着安胎药进门，摘砚便劝道，“娘娘先把药喝了吧。”
顾槿接过温热的药，仰头喝了个干干净净，因为心急，动作说不出的干脆，叫几个婢女面面相觑了一下。
她拿帕子擦了擦嘴，又想到什么，目光落在扬笔和流纸身上，“你们二人看好阿钺，若是有人接近他，先捆了等我回来发落。”
扬笔和流纸一顿，随后应了句是。
“备轿辇。”顾槿扶着摘砚的手，动作里带了一丝焦急，染墨见状连忙跑出主殿叫人备好轿辇，又跟摘砚扶着主子出门。
顾槿小心翼翼地护着肚子坐上轿辇，眼底带了些焦灼。
时隔多年，这件事情顾槿却始终不能忘记。
季则平新帝登基，将王妃顾槿接入后宫处理先帝大行一应事务，却在尘埃落定之后欲立舒庶妃为皇后。
顾槿与季则平结发七年，为季则平打点一应事务，为他生下长子，连带着整个顾家站在广陵王身后，却换来他如今一封轻飘飘的封妃圣旨。
在他心里，顾槿是顾槿，舒兰是舒兰，舒兰是他的挚爱，顾槿只是一个很好用的贤内助。
现在他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已经不需要这个贤内助了，也不需要顾氏阿槿身后的顾家为他这个广陵王遮风挡雨。
当年的顾槿多傻啊，动了胎气也要去问他，可男人只是冷漠地看着他的王妃，一字一句宛若诛心，“我的心上人从始至终都是舒兰，如果当年不是父皇要我娶你，顾槿，舒兰本可以做我的正妻。”
他爱的是舒氏，娶她是迫不得已，是无可奈何，是皇命难违，唯独不是因为爱她。
顾槿当年是多骄傲的女孩子，出身世家大族，父母开明，上头有两个疼爱她护着她的兄长，也有过鲜衣怒马的少年意气。可是在王府，在后宫，她硬生生被磋磨地温婉大度，变成了史书上寥寥几笔的贤后顾氏。
重活一世，顾槿想，自己不会再爱他了。
也不会拖着动了胎气的身子去问他，以至于孕中多思，让她的娇娇生下来就带着先天的不足，到后来年纪轻轻便缠绵病榻。
上一世季则平执意立舒氏为后，舒氏却出身微贱，而广陵王妃嫁入王府七年，人人称赞。朝中诸位大臣纷纷反对帝王此举，几位老臣更是长跪紫宸殿，其中就有顾老将军。
季则平暗示她出面，以自己“愚钝不堪后位”请辞，并请立舒氏为后，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可顾槿不愿意，她假做听不懂季则平的弦外之音，任由父亲带头请立她为皇后。朝野纷乱，顾家又是帝王的第一助力，因此逼得季则平不得不将皇后凤印给她，将她捧上了皇后的宝座。
君臣双方各退一步，顾槿做了皇后，季则平以“昭”为封号，封舒氏为昭妃。
后来在她死后漫长的岁月里，顾槿每每想到，都觉得正是因为这件事，季则平彻底对顾家起了芥蒂和疑心。
功高震主，今日顾家可以逼迫帝王立后，那来日是不是就能另立新帝？
所以顾槿想，为今之计定要拦住阿耶，不叫他惹得帝王怒火与疑心。
四人抬的轿辇走在静谧地宫道上，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见到主子的轿辇，都匆忙转身避开，有好奇的小宫女偷偷打量坐在轿辇上的娘娘，见顾槿一脸肃色，吓得不敢说话。
大梁王朝存世几百余年，两侧朱红色的宫墙似乎都带了肃穆，顾槿坐在轿辇上，手里拿着一串绿碧玺手串，她睫毛微垂，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惹得辇侧的摘砚止不住地看向顾槿。
见她这样，顾槿倒是笑了笑。
到底不像前世经历了太多，老成持重的摘砚姑姑还带着少女的天真，顾槿心下一松，倒是缓了先前急躁的心思。
正值冬日，京城的天上叠了一片又一片深色的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北风呼啸，卷过干净的青石地面，倒有两份萧瑟之感。
紫宸殿。
紫宸殿一如顾槿记忆里的模样，沉寂肃穆，她下了车辇，将手搭在摘砚臂上，迈步进了殿内。
阶下白玉地面上，跪了几位上了年纪的老臣，此刻已经有人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
顾槿眉头微皱，对站在一边的小太监说，“还不快些将几位大人扶到一边去？深冬严寒，别落下病根，冯福海，去请太医来。”
领头的顾大人看了一眼顾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顾槿打断，“阿耶放心，女儿心中自有成算。”
比起顾槿印象里精神矍铄的老爷子，眼前的顾大人顾景同虽知天命，身上却带着蓬勃的生命力，扶持新帝，正是春风得意之时，眼中的精光连少年人都要自愧不如。
顾景同便没开口，顾槿转而走向紫宸殿，紧闭的大门却突然打开。
顾槿便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度看到了季则平。
比起多年之后多疑善变的季则平，眼前的男人不过二十许人，纵然一朝登基为帝，还带着些穿花摘叶的少年意气。
此刻少年天子面色有些不渝，“你也是来逼我立后的吗？”
顾槿笑笑，她平静地跪在季则平面前，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臣妾愚钝不堪后位，请圣人另择旁人为后。”
https://www.lingdianksw8.com/25139/25139215/6536116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om。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