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桃夭（8）

这一次，安插在党项的密探立了大功，大齐与党项这一战，大齐准备充足，皇帝亲自到北安军军营点兵，整个兵营士兵的热血都被点燃。林疏方帅先锋军提前赶往北境。

        林释带着林疏寒坐镇中军，比林疏方晚一点到达的北境。大齐最北的这座城叫月牙城，建在月牙湾边，因此得命。月牙城外百里冻土，绿植难生，是出了名的苦寒之地。

        因此，在这片冻土中壮大起来的党项各部，只要有机会，必来侵犯，尤其是冬日，更是频繁，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党项虽处苦寒，却盛产良驹，天下好马品类，十之有三，产自这里。党项国内，多山多平原，山中多野猪、棕熊和猛虎，杀伤力极强，也难以驯服，拿野猪来说，他可不是被驯服成为人类餐盘中食物的家猪，这可是长着獠牙，在山野间经历无数厮杀存活下来，连熊虎都害怕遇到的猛禽。

        党项军中便有野猪营、棕熊营和猛虎营，此三营专门驯养这极具野性的动物，在战场之上，这些野兽先冲阵，往往伴随严重伤亡。且这些野兽力大无穷，一群猛禽冲上来，普通木头城门都挡不住，石头门也要被撞毁一半。

        十年前，林释就曾在这野兽军手中吃了大亏，月牙城的城门也从木制换成了玄铁门。如今再战，林释必不能让野兽军冲过月牙城外的通天谷。

        通天谷位于月牙城外大齐与党项交界的缓冲地带，算是三不管地带。通天谷两侧山崖高百丈，抢先拿下通天谷的控制权，在通天谷上准备好滚石圆木，可以省去很多力气。故而通天谷是兵家必争之地。林疏方这次先行，也是为此。

        北安军是急行军，预计半个月左右能到月牙城，但是再着急，将士们也是人，需要休息，此时北安军主力正驻扎在一处安全的山谷中休整。

        林疏寒寻了一条溪水，抓了一条肥鱼，拿匕首去了鱼鳞和内脏，烤熟拿给忙碌到现在的林释。大军好不容易休息，但前方斥候不断传来消息，林释现在才得了闲休息。

        林疏寒一身银白铠甲，坐在林释身旁烤着火。林疏寒眉宇间满是坚毅，表情严肃。

        林释拍了拍林疏寒的肩膀：“疏寒紧张了。”林释这话不是问句，是很中肯的结论。

        林疏寒拧着眉头，在心里挣扎一番，还是点了头，如实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爹爹和叔伯讨论的时候女儿听到一点，从前想随父兄一起征战，想的很好，可真的到了这一步，脑子却很乱。”

        林释了然，当年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也是万分忐忑的跟在父亲身后，疏方当年也是，疏寒有着不输男儿的气魄，可头一遭往这九死一生之地走，任你心再大，也是会有忐忑的心情的。

        “深呼吸，放轻松。”林释轻轻拍了林疏寒一下：“战场可怕，因为它承载了生死，可它也没什么可怕，因为来这里，我们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获胜。”

        林疏寒照做，身体松了些，没那么紧绷。林释接着对林疏寒说道：“疏寒，你没有真的上过战场，对未知紧张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来了这里，什么都能乱，脑子不能乱，爹爹说句难听的，如果在战场上不能做到近乎冷漠的理智，那就不要来。”

        林疏寒仔细听着，跟着父亲的话去想，又深吸一口气，爹爹说的没错，在战场上如果不能保持理智，害的不只是自己，还有身边的战友。

        “女儿受教，我想要保护身后的人，那就将刀锋精准的对向敌人，要想的也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胜利。”

        林释欣慰的笑了，此时林释身边没什么人，看着女儿坚毅的面庞，低声说道：“疏寒，爹爹只有你一个女儿，是把你放在手心上养的，生怕你受一点伤。但这条路你既然选了，爹爹纵然再不想，也尊重你的意愿。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爹爹不能时时护在你身边，爹爹能做的，只是教你如何保命。”

        林疏寒心里一直都清楚，自己是娘亲拼了命生下来的，爹爹那么爱娘亲，肯定不希望自己受到一点伤害。就算是为了爹爹和哥哥，她也要成长起来。

        林疏寒挪了挪位置，靠在林释的身上蹭了蹭：“爹爹，女儿好多了，不用担心女儿。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里，不会去逞强。但是在能力范围内，我会拼命做到最好。”

        “唉，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我的疏寒已经成了大姑娘了。”林释摸着林疏寒靠过来的小脑袋，感慨着。林疏寒在林释手心蹭了蹭，眼睛里盛满笑意，看着林释，父女俩在这一刻心意相通——保护好身后的人，保护好自己。

        先行一步的林疏方此刻已到通天谷，林疏方和他的副将苏天成各率一队人马，分别登上通天谷两侧制高点埋伏起来。果如林释所料，党项的皇属军还未到，第一时间却派了小队来争夺通天谷两侧的悬崖。

        党项军这一次也没想到大齐的北安军动作会这么快，虽然来争夺通天谷控制权的小队都是由精兵组成，但人数却不多。林疏方率队登顶后，留了心腹在上面，自己回到先锋营，又分批潜入通天谷，在登山的必经之路设伏，党项的小队提前擒获。

        林疏方又去了苏天成带队埋伏的地方，进行最后一次检查。苏天成跟在林疏方的身边汇报道：“将军，我们之前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先锋营的朱雀小队已经控制住了每一条上来的小路。青龙小队也在月牙城中调集了充足的滚石和圆木，只要党项的野兽营过来，必叫他们葬身于此。”

        “别大意，这里伏击虽好，但是只要开始，这个招数就不能再用。野兽营里都是一些猛禽，就算因为驯养难度大而不多，但是也够让人头疼了，所以，为了大军安全，野兽营里连人带兽，一个都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

        “末将明白，末将会率队日夜守在通天谷，必不叫他们活着离开。”

        林疏方拍了拍苏天成的肩膀，说：“猛禽虽战力高，但是一不小心控制不住就是害人害己，所以党项一向不会让这些猛禽和大军一起过来，密探传来的情报也是如此。可战场之上，没有定数，这个你心里也清楚，所以切莫大意，盯紧了通天谷这条路，他来了，给你消灭野兽营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没走这条路，也要及时汇报，以便应对。”

        “是，末将得令。”

        “之前抓的那几个党项人已经招出来联络方式，给密探看过，没什么问题，党项人现在以为通天谷守得是自己人，你们最近穿好党项人的衣服，别露了马脚。之后先锋营和大军主力会全力防守莫鞍山一带，这里全权交给你处理，如果有需要，派兵来月牙城找我。”

        “末将得令，请将军放心。”

        林疏方安排好通天谷的事儿，从小路赶回月牙城。十年前那场仗，北安军胜的艰难，他父亲从那个时候起就担心党项修整好会卷土重来，当时很多人不信。但党项内部资源短缺，从长远看，这是必然结果。所以从那个时候其，陛下和北安军便为了这一场仗在做准备。

        可准备的再充足，有些事却是没法改变的，那就是大齐人和党项人的体质差异。党项人生活在苦寒之地，资源短缺，有的时候为了吃饱肚子是要靠抢的，在这样环境下长起来的党项人天生比生活优越的大齐人体质好，也高大。

        党项可以说是全民皆兵，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习武，参加军队的训练。可大齐不一样，大齐地广人多，资源丰富，没有必要为了国家存在而全民皆兵。很多参军的将士在参军之前根本没接触过，大多都是到了军队才开始学的，错过了最佳练武的年纪，落后太多，那种为了存活而不择手段的野蛮的风气大齐军中更是没有。

        充足的军备，强大的后援，看着是大齐占尽了上风，可是打仗说到底靠的还是人，大齐不是没输过，纵观大齐自建国一来与党项的战争，其实输多赢少，所以这一次也决不能因为十年前的胜利而掉以轻心，反而正是赢了，才更要小心，自信是好事，自大可就不行了。

        林疏方安排好一切，林释的大军也到达了，林释没有时间休息，直接随林疏方去检查各处安排，同时将主力部队安置好。林疏寒跟着林释和林疏方跑了一天，这样高强度的精神紧绷，饶是做好准备的林疏寒也有些吃不消。

        晚上终于有了休息时间，林疏寒静静坐在林疏方的身边，喝着水，看着眼前火苗起伏出神。

        林疏方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儿糖来递给林疏寒：“疏寒，吃块儿糖，能好点。”

        林疏寒接过来，含在了嘴里。林疏方接着说：“仗真的打起来比现在还累，以后你的水袋里放点盐，身上也带点糖，能救命的。”

        林疏寒点点头，记下了。连日的奔波，今天又是一整天没歇息，林疏寒确实累的说不出话来，在林疏方面前她也不用拘着，静静坐着听哥哥说就好。

        林疏方还是不放心，把自己的水袋给了林疏寒，让她喝点。缓了一会儿，林疏寒感觉确实好些。

        “哥哥辛苦了。”

        林疏方从火堆里捡出烤好的地瓜，剥好了皮递给林疏寒：“哥哥不辛苦，疏寒没来过战场，又是女儿家，这战场最耗人，那膀大腰圆的汉子都吃不消，疏寒累了一定要说，知道吗？”

        林疏寒点头，说：“疏寒明白，我是来打仗的，不是来给爹爹和哥哥拖后腿的，真到了受不了的程度会说的。”

        林疏方温柔的看着林疏寒，看着她小脸满是疲惫的样子这叫个心疼，等林疏寒吃完手中的地瓜，林疏方道：“疏寒回去休息吧，党项大军还要两日才能到，这几日要养好精神。”

        “哥哥，我知道，那我这就回了。哥哥也要好好休息。”

        “好。”林疏方目送林疏寒回了帐子休息后，转身去了林释的帐子。

        十年前那场仗后，月牙城大部分人被安排去了其他临近的城池，而月牙城大部分被改成了军营，其余一小部分是往来商人的临时落脚点和铺子。为了打仗的时候方便，军营中只扎了帐子。城中倒也有元帅府，只是林释觉得一来不方便，二来作为元帅不和自己的兵待在一块儿，像什么样子。所以，他们也住在军营。

        林疏方到林释帐子里的时候，林释正站在沙盘前配合地形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林释见林疏方过来，坐回椅子上，脸上是挡不住的疲惫，不好叫外人看到，但在林疏方面前，林释没有刻意隐藏。

        “父亲辛苦了。”林疏方倒了杯热水，递给了林释。

        林释从林疏方手里结果热水，喝了一口，感觉通体舒畅了不少。林释放下杯子，问道：“你妹妹回去休息了？可还好？”

        林疏方走到林释身后，给林释捏肩膀，说道：“我看着妹妹回去的，今天可是把疏寒累坏了，看着蔫蔫的，本就不怎么爱说话，这下话更少了。”

        林释闭着眼睛，语气疲惫：“你妹妹头次来，感觉累很正常。你让跟在她身边的小兵注意点。”

        “父亲放心，早就吩咐下去了。只是疏寒性子要强，怕是不肯认输的。”

        林释感觉自己好些，拍了拍肩上那双林疏方的手，说道：“过来坐吧，这些日子疏方也辛苦了，你也注意身体。至于疏寒，她是铁了心要做的，心疼归心疼，但这些磋磨必然是要受的。”

        林疏方坐到林释身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热水：“儿子知道，没拦着。只是儿子想，疏寒是一个女儿家，虽然往常也总跟着父亲往军营跑，熟悉的人都知道疏寒武功好，不比军中壮汉差，只是跟来军中难免有不熟悉的人会不服，或只当疏寒是柔弱姑娘。所以儿子是想等党项大军过来叫阵的时候，放疏寒出去试一试。”

        林释摩挲着茶杯：“我也有此意，疏寒是我教出来的，她是什么水平我还是清楚的。党项向来是先派人叫阵，再交锋。疏寒女儿家的身份正好挫一锉党项的锐气，只是单独对阵这事儿还是危险的，我也没做好决定。”林释叹息，到底是舍不得。

        林疏方多少清楚林释心思的，他也有这样心思，可林疏寒是天上的鹰，不是笼中的金丝雀，既决定了让她翱翔九天，那就给她创造发挥的空间好了。

        再说，即便疏寒单打独斗的时候输了，毕竟是女儿家，对军队的士气影响不大，可要是赢了，北安军那些膀大腰圆的汉子不更憋着一口气往前冲，这刺激可比说几句好听话来的大，士气也就上来了。怎么想，这都是一个一本万利的事儿。

        “父亲，儿子相信妹妹可以。”

        林释偏头盯着自家儿子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笑出声来，手指着林疏方，语气中有些笑意，也有些无奈：“你啊，你啊，真是把你妹妹都算进去了。”

        林疏方摊摊手，说道：“这是妹妹想做的事儿，做哥哥的当然要帮妹妹实现心愿。正因为有了这个前提，才会有更多的考量，为了妹妹，也为了北安军。”

        “罢了。”林释摆摆手：“你说的没错，你妹妹要做的事儿，是我不能心软的事儿。把你妹妹当一个普通将士对待没什么错，你妹妹武功上不差，但经验上还是不够，你多带带她。”

        “儿子明白，自会尽力。”林疏方见父亲神色好些，说道：“城外一切布置妥当，儿子见父亲站在沙盘前研究，可是有了新的想法？”

        “十年前那场仗，别人都说是因为北安军打的党项王族内乱，可你我清楚，那不过是党项王族给自己罩的一块儿遮羞布，十年前那是因为王族内乱才让北安军有机可乘。如今党项统一，新帝也算是励精图治，这场仗不好打啊！”

        林疏方正了颜色，这几年得陛下允准，党项内部的情况，林家是掌握的一清二楚，这场仗打起来不好打，陛下和父亲心中早有论断。当年也不是没想过乘胜追击，彻底解决党项。

        但当时大齐也是损失惨重，如果把党项人逼急了，恐其反扑，所以当时便放过了党项，想让他们内部分化，削弱力量，大齐好休养生息，以便再战。

        “儿子以为，党项皇属军来犯，能一举挫其锐气，消灭其主力最好，如果做不到。以大齐的武力与北安军的实力，完全可以做到双方持久对峙。而大齐物阜民丰，拖下去先耗不住的一定是党项，倒是趁其虚弱再一举拿下。”

        “父亲知道拖得越久对大齐来说越有利，可持久战对大齐来说，也是损耗巨大的事情，父亲是想着怎么才能最大程度减少我方损耗。”

        林疏方不在言语，拖下去，这些损耗是必然的，如何减少，确实太难了。父亲心中不是怕拖下去，是在为大齐百姓着想，不想让他们的负担太大，可这太难了。

        两人站在沙盘前考虑了一会儿，林释将林疏方赶回帐子里休息，林疏方走前也劝了林释早些休息后回了帐子。两个人都累极了，既然一时想不出来解决办法，那就养精蓄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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