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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既然他们约好了每周见面三次,那就每周见面三次。

        周二的时候郁鸣去接文子铮。不是他工作太闲,只是因为是老板所以可以早退;也不是文子铮要求郁鸣来接,而是他自己主动要来的。文子铮没有发给他医院的地址,而是医院附近的一个地址,他知道这是小孩的自尊心,所以他选择保护对方的自尊心。

        他把车停在了一个巷子里。黑色的奔驰车把狭窄的巷子挤得满满当当,郁鸣遣走了司机,自己开车到医院附近接小孩。他是从公司匆匆忙忙走的,连西装都没来得及换——上午参加了一个酒会,所以特别地穿了极正式的西装,左胸前口袋里还束着靛蓝色的丝巾。

        郁鸣靠在后备箱上,用他的dupont点了一支烟,看着医院附近的人来人往。人吃五谷杂粮,都会生病,可有的人生了重病无法医治,有的人小毛小病甚至可以自愈。这世界总是不公平的,无论是老天爷还是上帝,皆视万物为刍狗。

        他出发之前给文子铮发了讯息,文子铮很快回了一个“好”。他现在知道小孩是没有微信的,因为他连智能机都没有。市面上便宜的智能机一千出头就可以购入,而文子铮要把大部分的钱都留给姐姐,自己只留下了勉强可以生活的费用。

        夜幕还没有降临,立春才刚刚到来。郁鸣穿着单薄的西装,头发与胸前的丝巾被风吹起又吹落。路边时不时有枯黄的树叶落下,那细小的绿芽儿不知道躲藏在哪里。

        郁鸣习惯用左手抽烟,也有把烟夹在中指与无名指之间的习惯。远远地看,他抽烟的样子就像是在飞吻,却又欲吻而不吻。他抽烟的时候,会散发一种独特的性感。眼神微微迷离,在吞吐出来的烟雾中看着那遥遥的远方与遥遥的人群。

        文子铮隐匿在人群中的时候,自己能够找到他吗?他还穿着那黑色的羽绒服吗?他还会把自己的校服深深藏在衣服里吗?他脚上仍旧踩着那破旧的球鞋吗?

        他对他几近了解却又一无所知。

        文子铮从医院的大门那里走出来,和郁鸣设想中的他一模一样,也可以说是他从来就没有变过。还是那件洗得发灰的黑色羽绒服,浅浅露出的领口说明里面穿的还是校服,脚上也依旧踩着那双球鞋。背着书包的同时,手里还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铁饭盒。

        他走过马路,走到了他们约定好的地方,但是小孩没有找到郁鸣。

        郁鸣突然起了坏心眼,想要看看文子铮着急的样子。小孩就离他很近,只要他稍稍出声就会注意到,可是他偏不。文子铮左看看右看看,明明在人群中算是鹤立鸡群了,却还要踮起脚来找他。郁鸣突然笑了起来,这笑是诚实的笑,他恶趣味地觉得小孩因为他着急的样子很可爱。

        等到烟抽完了,他又慢悠悠地掐灭,一点儿也不着急。他的目光始终在文子铮的身上,不疾不徐地把烟蒂放回烟盒里,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烟灰之后,才喊了一声小孩的名字。

        文子铮。声音不算大,但能让对方听到。

        在听到自己的名字之后,文子铮立马回头。他们两个人的个子都高,郁鸣只要招招手,文子铮就能在人群中找到他。在捕捉到郁鸣的身影之后,文子铮笑了起来,也向他招招手。他们现在,一点儿也不像是包养关系,反而像是恋爱关系。不仅没有低声下气,而且彼此之间是平等的,甚至可以说文子铮在主导这段关系。

        他们之间隔着流动的人群。人群朝同一个方向走,而文子铮朝着反方向艰难地走着。

        沙漏的流速在郁鸣再一次看向文子铮的时候放缓。人群流动的速度也突然慢了下来,只有心脏跳动的声音还一如往常。他看见郁鸣靠在车上,身上穿着看上去面料就很高档的西装,胸前还有丝巾装点,像是别了一朵深色的花。郁鸣瘦瘦高高的,常年健身存有的肌肉刚好支撑起西装,其实并不是他衬西装,而是西装衬他,不是他从电影里走出来,而是文子铮走进了电影里。

        一时间,文子铮有些恍惚。郁鸣见他来了,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文子铮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脸上还带着刚才的笑容。“金主爸爸”体贴地替他拉开车门,又贴心地提醒他系安全带,说了好几次小孩也没反应,倒是郁鸣准备自己伸手帮他系的时候反应过来了。

        文子铮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就好了。”他说道。他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绯红色,不知道是刚才被风吹的,还是车里的暖气太热。

        “在想什么?”郁鸣发动了汽车,问文子铮。

        小孩摇了摇头,“没什么。”他说。

        文子铮靠在车窗上,闭上了眼睛。郁鸣开车很稳当,但不至于让他睡着。他睡不着,没有一丝困意,反而很清醒。

        刚才竟然盯着别人晃了神,而且这个别人还是给他钱的“金主爸爸”,文子铮真想自己抽自己一耳光。从小到大除了妈妈和姐姐,在他的记忆之中没有多少人对他好,郁鸣算是一个。该怎么定义好人与坏人?文子铮觉得那些高利贷的债主是坏人,郁鸣是好人。

        他的父亲借过很多高利贷,在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抛妻弃女不知道逃到了哪个荒山野岭。债主找不到欠债人,那就只能去找欠债人的妻子。文子铮的妈妈因为这些如同飞来横祸的债务痛苦了很久,每天都勤勤恳恳工作,在姐姐读大学之前还清了所有。可世事难料,好像所有的坏事都发生在了他的家里。姐姐生病了。

        郁鸣是好人。文子铮很早就进入社会,很多年都是一边读书一边打工贴补家用。他没有遇到过一个好人,欠他工资的早餐店老板,不遗余力地使唤他的工地包工头,就连学生家长也看他还是学生就想着要克扣他的补课费。虽然仍然相信着这个世界上有好人,但文子铮早已不相信自己会遇上好人了。

        但这个时候,郁鸣出现了。虽然不是以一个完全正面的方式出现,而是以一个字面上的“嫖客”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即便如此,文子铮仍然认为他是一个好人。他们做着完全对等的交易,文子铮出卖自己的身体,郁鸣在事后会给他钱,从没有拖欠过。

        他在工作的时候也会是一个好老板吧,文子铮想道。

        郁鸣并不知道文子铮在想着这些,他以为文子铮太累了所以睡着了。也许他以后也不会知道,文子铮视他为自己生命中极少出现的好人,而他现在还在为自己偶尔的一次出格行为而忏悔。

        车到达酒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冬天,天黑得早,也亮得晚,文子铮总是披星戴月地在满城奔走。门童给他开门的时候,他吓了一跳。大约是把他当成了老板,把郁鸣当成了司机。

        “司机”把车钥匙给了门童,揽着文子铮的肩膀往酒店里走。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文子铮的心里打开了一个小口,流出了他一直努力忍着的泪水。之前他人的目光流连在他的身上,都像是在看一个卖身的学生,而不是一个人。郁鸣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保护了他的自尊心。

        大堂里总是有着等待的人。他们在郁鸣和文子铮走过的时候抬起头,看着这对勇敢的“情侣”。目光是有声音的,无论是厌恶还是赞赏,文子铮知道他不再被看作一个轻贱的人。鼻子猛地一酸,在电梯门关闭的时候,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留下来划过脸颊落入了衣服里。郁鸣没有注意到。

        熟悉的走廊最里面的套房,落地窗的夜景依旧绚烂。虚幻的夜景,承载了这座城的欢愉与痛苦。

        郁鸣开暖气的时候,文子铮脱掉羽绒服走了过来。校服被洗得发白,走进了可以闻到身上洗衣粉的味道。因为是最好的中学,所以穿着这校服在街上的时候总能得到别样的目光。文子铮很少直接穿着校服在街上走,也没有享受过同学口中的那些路人的目光。

        他站在郁鸣的面前,他们离得很近很近,只需要稍稍探头就可以亲吻。文子铮看着郁鸣,郁鸣也看着文子铮。在郁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文子铮制止了他,“别说话,也别动。”他说道。说这话的时候,气息全部都扑到了郁鸣的脸上,在他的唇边流连了一会儿。

        郁鸣很听话,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文子铮抽去了郁鸣胸前的丝巾,随手把它扔到了地上。他的丝巾叠得整齐,抽出来的时候就散了形状,落到地上的时候柔软的丝巾和地毯相融,像是地毯破了个洞。

        西装的三排扣全都扣得整齐,文子铮就耐心地慢慢解开扣子。西装没有一丝褶皱,他的手伸到里面,丝滑的内衬就贴在他的手上。缓缓沿着肩膀往上滑动,再顺着肩膀脱掉郁鸣的西装。慢,再慢一点,慢到郁鸣咽了一下口水。

        深色的几乎和西装融为一体的领带,系得整齐。不知道是郁鸣自己对着镜子系的,还是他的助理帮他整理的。文子铮没有系过领带,也没有解过领带,又不想在“金主”面前露了怯,就干脆不拿掉了,直接脱白衬衣。

        西装上有脂粉和酒水混杂的味道,他们离得太近了,文子铮的鼻子很好,闻得出郁鸣今天是去参加了应酬。白衬衣上就没有了那讨人厌的味道,只有很淡很淡的洗衣液的味道,和他身上的洗衣粉味道不同。是郁鸣自己洗衣服,还是会请保姆,又或者是送到洗衣店。文子铮发现他一无所知。

        一颗,接着一颗,文子铮放缓再放缓地解开郁鸣的扣子。人都是本能动物,郁鸣也不例外。他的呼吸开始沉重,眼神里也渐渐染上了欲望。文子铮冰冷的手伸进郁鸣的脖子里,从系着的领带里抽出白衬衣的领子,再贴着郁鸣的肌肤把衬衣脱下来。

        白衬衣落到了地上,至此文子铮的戏目结束了,幕布落下,观众离场,正戏开始。

        郁鸣的嘴唇撞到了文子铮的嘴唇,他吻得堪称狠戾。理智早已逃逸,无暇顾及文子铮今夜的离谱行径。他只想拥抱他,深深地拥抱,直到把身体和骨头都嵌入对方的身体里。

        夜色也蠢蠢欲动。双人床依然柔软,枕头上依然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和医院里浓郁的那种不同。天花板边缘的灯没有开,其实文子铮想让郁鸣开那一排漂亮的灯的,但他不让他说话。

        直到文子铮趴着,脸蛋陷入了柔软的羽绒枕里,而郁鸣趴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才轻轻地不动声色地笑了。这是他的报答方式。他要报答郁鸣。

        都是汗。人贴着人,汗贴着汗。不仅身上是汗,头发里也是汗。郁鸣有健身的习惯,身上的汗也就薄薄一层,倒是文子铮,像是大夏天里沿着沙漠走了一圈,汗如雨下。

        两个人一起喘了一会儿气。郁鸣先爬了起来,打开了天花板的边缘灯,又调高了空调的温度。他看着趴着的一动不动的文子铮,小孩身上的汗都可以反光了,头发也几乎全湿了。擦身体已经无用,最好洗个澡。

        “去洗澡。”郁鸣说道。

        闷在枕头里的文子铮“哼”了一声,“不想洗。”他的声音也闷闷的。

        “不想洗也要洗,你这样睡着了要生病的。”郁鸣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小孩回嘴:“你又不是我妈妈。”

        郁鸣不说第三遍。小孩就是小孩,性子来了就由着使,这怎么能行?他不会和小孩一般计较,但小孩也必须要听他的。

        收着力气给了文子铮饱满的屁股蛋一巴掌,小孩“啊”地叫了一声,刚想要起身质问,就被郁鸣抱了起来。小孩轻,郁鸣的力气大,半扛半抱地把他带进了浴室。

        “你是要泡澡还是冲澡?”郁鸣,不,现在是霸气的金主爸爸,问道。

        既然来都来了,那也没有走的理由,况且一身汗确实不舒服。文子铮没力气站着冲澡,就选择了泡澡。水哗啦啦冲出来,一半打在他身上,一半打在浴缸上。郁鸣在冲澡。

        浴室里都是雾,镜子上是雾,窗户上也是雾,就连玻璃门上都是雾。文子铮就隔着雾看郁鸣。

        他对郁鸣一无所知,郁鸣对他也一无所知,至少他从来都没有问过什么。他们之间的相处很轻松,有时候甚至像是情侣,也怪不得外头的人看他们走在一起会觉得是情侣。文子铮想起在信息技术课上用电脑搜索郁鸣,他不过也才三十岁。

        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三十岁了。穿着休闲的时候很像大学生,穿正装的时候又温文尔雅。

        郁鸣之前谈过恋爱吗?他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喜欢男生的?他的家人不会反对吗?又是为什么会打出那个电话呢?

        一个问题总是会延伸出另一个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就像是串珠一样。

        他是单身吗?他还有别人吗?

        文子铮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像是个深闺怨妇,可明明他们只是包养关系。如果郁鸣不只有文子铮,也有别人,那也是正常的。包养关系里从来就没有要求一对一。

        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就突然有些烦躁。整个人“噗噜噜”滚到了水里,又“噗噜噜”地浮了上来。头发湿透了,贴在头皮上,像是一顶黏在头上的瓜皮帽。

        郁鸣从淋浴间走出来,问小孩要不要他来帮忙洗头,文子铮点了点头。

        “你有帮别人洗过头吗?”文子铮问道。这问题他刚问出来就后悔了,显得他多么小气。

        郁鸣用指腹帮他按摩头皮,洗发露的味道很好闻。他说:“没有。”声音回荡在浴室里。

        那就好。

        文子铮拧上了龙头,浴缸里的水已经漫到了他的锁骨处。水很清澈,他就透过水看着自己的身体。没有一丝痕迹,郁鸣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哪怕刚才的确激烈。也许屁股上还有他刚刚留下的痕迹,但只要半个小时就会消失。

        “其实——”文子铮的声音不大,但浴室里回荡着他的声音。

        “什么?”

        “没什么。”文子铮摇摇头。

        他本来想说其实可以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的,但这样说就太暧昧太像是恋爱关系了。他们是包养关系,要分清楚。一定要分清楚。

        “闭眼。”郁鸣说。

        文子铮乖乖闭眼,温热的水从他的头上冲下来。郁鸣避开了他的耳朵,让水顺着耳后流下去。郁鸣的手指在他的黑发里穿梭,文子铮闭着眼睛感受着这一切。

        他突然有些羞涩。只有母亲这么温柔地帮他洗过头,第二个人就是郁鸣。

        就在他开口想说这个的时候,肠鸣不争气地跑了出来。他饿了,明明是饭点却没有吃饭,当然会饿。但文子铮对于这个本能反应特别不好意思,紧紧闭着眼睛不想睁开面对现实。

        他听到郁鸣的轻笑,听到他说已经定好了晚餐,等会儿就可以出去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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