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西窗烛·却扇

上辈子坐在帐中的时候，薛小莞心中忐忑而又激动，只觉得每一瞬都十分漫长，分明唐清哲也没有等上太久才过来——
毕竟他身子不好，观礼的人也不多，他不会陪太多酒。
不过这辈子，大概就不一样了，他身子骨好，如今客人又多，恐怕这扇子得举好久。
且这房间里头又没人说话，上辈子薛小莞想和芸豆说说话，又或者和其他婢女说说话，然而开了口却被告知要静静等着，她余光看到芸豆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婢女拦了下来。
想到这，薛小莞叹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叹完，便听到那几个婢女中的一个开了口：“世子妃今日晨起后应该就未曾喝水进食，可饿了？世子吩咐了，若是世子妃饿了，便用些点心吧。”
薛小莞一愣。
见她不答话，另一个婢女又道：“世子妃若是觉得举着团扇太累，便先放放？世子说了，进屋前他定会敲门的，到时候您再拿上便是。”
薛小莞又是一愣。
这是玩的哪一出？
而在怔愣之下，她脑中下意识蹦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就是唐清哲对她的教训——
正色端操，清静自守①！
是以她登时坐直了身子，沉声道：“不用！”
两个婢女面面相觑，最后又都各自退到了旁边候着。
然而话刚说完，薛小莞便有些后悔了。虽然她中午时哭喊着饿了，硬吃了些点心，还喝了两口茶，但那么点东西怎么够吃
！她如今确实饿了！拜堂的时候肚子没叫已经很不错了！
而且这唐清哲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这扇子上头镶了一堆东西，她已经举了很久，若一定要选，肯定放下来歇歇更好啊！
然而话都说了，薛小莞也不能再收回去，只好安安静静坐着，一时间整个屋子又成了上辈子那种尴尬的氛围，且因着薛小莞心中无甚期待，还更尴尬了几分。
好在唐清哲也没让薛小莞等太久，就在薛小莞因无聊困倦刚想闭目打个盹儿的时候，房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恐怕是因以为薛小莞在忙着擦嘴拿扇子，他敲了门也没进来，还是婢女连忙去开了门。
入了屋他似乎是看了看，走过来后有些奇怪地问道：“没吃些东西吗？”
他的声音柔柔的，语调比薛小莞印象里高一些，甚至叫人觉得他是不是喝大了有些飘忽。他似乎是在对薛小莞发问，但薛小莞却因觉得奇怪没有回他。
还是一个婢女回了话：“回世子，世子妃要等您，所以没用，一直举着扇子呢。”
唐清哲顿了片刻，笑了起来：“那便一会儿吃吧。”
“请世子题却扇诗。”一个婢女端着笔墨，上前呈给唐清哲。
上辈子，唐清哲就在那里写完了却扇诗，而后念了出来。
如今，薛小莞就静静等着。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就发现，唐清哲行到了她的面前——
他俯下身来，似是思索了片刻，而后竟然
就在自己举着的扇子上题起了诗？！
两人离得如此近，薛小莞忍不住抬眼去看，他写了些什么。然而扇子朦朦胧胧的，字又反着，看不真切，薛小莞便只好试图透过扇子去看唐清哲的面容。
只是看得还是不甚清晰。
但不知为何，薛小莞总觉得，唐清哲好像还是在笑着，烛光摇曳间，让薛小莞有些许恍惚。
她从没想到唐清哲会像这样题诗。
他这样写，那之后念出来的，还会是上辈子那一首吗？
思索间，唐清哲已经行云流水地写完了诗，他直起身来，而后柔声念道：
“罗裳茜袖暖帐中，掩鬓遮面金摇风。”
听到头两句的一瞬间，薛小莞的心直接沉了下去。
果然，还是上辈子那一首。
原来便是所有人都以为他喜欢她，他心底终究还是不喜，能装进心里的，大概也只有永平公主唐昕一人。
罗裳茜袖暖帐中，掩鬓遮面金摇风。
凤引离歌青鸾默，恒娥承恩入寒宫。
羞情暂罢将扇却，桂华锦玉事倥偬。
正色端操静自守②，皎皎月照镜台东。
上辈子听过这首诗，薛小莞就和在云山诗会时那样，想要知道是什么意思，她后来托了人去问，才知道唐清哲这是将她比作了入月的嫦娥。
知道之后，薛小莞高兴了好久，嫦娥可是仙女啊！她甚至可以全然不顾，唐清哲真正的意思是告诉她，她能入这安王府，不过是因圣上的恩情。安王府中锦衣玉食
，可她薛小莞要做的事也不少，她要安分守己，要做好世子妃……
直到后来她对安王府全然失望，再回味这诗，方才回过神来，然而这首诗却早已深深刻进了她的脑海，把她本牢牢记下的云山诗会一诗挤了出去。
甚至直到如今，还依旧刻着。
“世子妃？世子已念过却扇诗，可以却扇了。”一旁的婢女小声提醒道。
薛小莞一听，才回过神来，忙将扇子放到了婢女手中的托盘上。
眼见着薛小莞却了扇，唐清哲面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
他的世子妃如今眉似远山，双瞳剪水，鼻若琼瑶，玉润桃花，肤如凝脂，他甚至不禁疑惑，他曾经怎会觉得，自己的世子妃没有倾国倾城之貌？
他在这一瞬觉得，薛小莞的面容，天下女子无人能及。
只是如今，他总觉得薛小莞有些神色恹恹。
他想她或许是累了，可……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上辈子薛小莞却扇后，分明精神得很，十分娇羞地抬眼看他，似又不敢看他，面上绯红，好似云霞。
“请世子与世子妃同牢合卺。”两个婢女上前，一人端着一份牛炙，另一人端着两杯酒。同牢合卺，便是要二人同食一份菜肴，交杯饮下那酒。
那牛炙也就够两口，两人同坐帐中，一人一口吃过了那肉，手臂交缠喝过了那酒，等将筷子和空酒杯放回婢女的托盘上，几个婢女便都行了礼：
“奴婢告退。”
连芸豆，也一
起离开了房间。
唐清哲一看房门关上，笑着站了起来，面对薛小莞。
而薛小莞方才则是一直在思索着她要怎么跟唐清哲谈和离。
一时间，二人同时开了口：
“清晨便起来梳妆忙碌，刚才也就吃了一口，怎够呢，要不要……再吃些东西？”
“我知世子对我无甚心悦，如今我与世子一样，眼下想和世子谈谈日后之事。”

---作者有话说---
①正色端操，清静自守：同第五章注释①，化用自东汉班昭所著《女诫》，原句为“正色端操，以事夫主，清静自守，无好戏笑，洁齐酒食，以供祖宗，是谓继祭祀也。”
②正色端操静自守：同注释①，化用自东汉班昭所著《女诫》。
后续以上两句不再单独进行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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